威而鋼資訊(VIAGRA)

被陽痿的男人(上):威而鋼的研發和行銷如何創造你的性挫折

21 12 月, 2020

威而鋼是為何而現身?為了再創男性的勇猛?「勇猛」與「正常」又是被誰定義?這集要從藥廠的研發與行銷,審視究竟過往的性藥物如何簡單化「性」問題,甚至創造出你的性治療需求。(Pixabay)威而鋼是為何而現身?為了再創男性的勇猛?「勇猛」與「正常」又是被誰定義?這集要從藥廠的研發與行銷,審視究竟過往的性藥物如何簡單化「性」問題,甚至創造出你的性治療需求。(Pixabay)

在威而鋼藥物推廣的過程中,性無能,或是說勃起功能障礙,它的定義被越展越寬。過去很多不被認為落入這個類屬裡面的男生,就在藥廠和部分醫療專業人員的協作下,慢慢被推入「不夠像個男人」、「需要治療的男人」的類別。

哈囉大家好,我是政治大學新聞系的老師康庭瑜。歡迎收聽鏡好聽製作播出的性別好好玩,和大家一起探索性別的故事和議題。

今天要聊一聊威而鋼。在談威而鋼之前,我們先來談談威而鋼出現的脈絡:性的失敗、偏差和異常,往往是社會創造甚或虛構出來的定義,而在當代社會,科學在這個創造定義的過程裡,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科學介入價值判定 性如何從有罪到有病

很多具有社會汙名、社會認為是偏差的行為,過去的社會主要是用宗教和道德來壓抑它。而在當代社會,我們逐漸開始改用科學的醫療論述來把它描繪成一種疾病,以便用科學的手段更有效的矯正它。

比如說肥胖,自過去到現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我們的社會一直都認為它是一個不討喜的特質,有損美感,並且持續使用道德譴責作為手段來規制它(一定是很懶惰、對自己不負責的人才沒辦法瘦下來)。

然而,是一直到較近年,肥胖才開始被當成一個(類)疾病來對待:發展出關於肥胖的流行病學研究領域、開始舉辦肥胖醫學專科考試、成立減重門診。自此,肥胖開始不只是一件「有點觀感不佳」的事情,醫藥科學開始明確定義出一個「病態」,認為它可以用科學的方法有效的矯正,而且應該用科學的方法有效的矯正。

醫學把道德上不好的事情變成一種疾病,把它醫療化或病理化,這件事情在性的領域常常發生。

多數人都熟悉的例子,大概就是精神醫學中的同性戀治療了。在十九世紀之前,同性性行為被基督教傳統認為是偏差的行為,規範它的方式大概是用道德和法律同時宣判它為有罪(sinful/illegal)。然而是一直到二十世紀,才在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中確認了它作為一種疾病的地位,需要透過電擊等等方法積極去除異常,回到正常。同一時間,性生活中的戀物、扮裝傾向也同時被宣告為一種需要科學治療的疾病,被認為應透過科學處置來有效處理。

從有罪到有病,從處罰到治療,大概就是具有社會汙名的性傾向在十九到二十世紀所發生的故事。

從有罪變成有病,後果兩極。

一方面,有些人會開始認為「這是一個病,不是一個錯,而且它可以被改變」,因而稍微降低對這些行為的道德批判。然而,另一方面,因為這些行為開始被認為是可以被醫療治癒的,因此,不願意使用醫療行為來改變自己的人,就受到更深的道德指謫。此外,醫療科技往往伴隨有風險,當汙名成為一種疾病,被汙名的族群彷彿就有了必須治療、必須承擔醫療風險的道德義務。

除了同性戀和戀物慾望,有時當社會認為你不夠像個男人、認為你不夠像個女人,這一類型的社會汙名,在現代醫療體系中也發展出專門的知識領域來處置。

間性人(intersex)可能就是一個例子。

間性人在出生時,便在荷爾蒙、生殖系統或染色體上無法被認定為擁有傳統定義男性或女性的特徵。雖然有部分間性人和許多男性或女性初生嬰兒一樣,在出生時有解剖學上需要醫療處置的狀況(比如:協助排尿功能等),間性人和所有的寶寶一樣是健康活蹦亂跳的小朋友,然而卻被認為是「畸形」,需要「治療」:用手術的方式成為「真正的男孩」或「真正的女孩」。

這個醫療行為的需求很多時候是社會的,而不是生理的(若我們真能把兩個概念二分的話)。它很多時候是為了讓身體符合社會期待,而非這個身體有了生命的或疼痛的威脅。事實上,在過去或現在的某些社會中,性別並不是非男即女二元對立的。有些社會有三種性別、有些社會有更多種性別,也有些社會時空中有人將性別認為是一種光譜的。

間性人在很多非二元性別論的社會中,當然也被認可有其性別歸屬,和男性或女性一樣,它被認為就是一種自然存在的生物分類,不被認為是不足或不良(deficiency/dysgenesis)的男性和女性,也就不被認為是一種「病症」需要矯治。

很遺憾的,今日西方醫學是從以非男即女二元性別觀為主流的社會時空中發展起來的。現在醫療論述,順應著這些社會中的性別常規,也就催生了許多間性人的「被有病」的故事,發展出許多「矯正手術」。

就如同一切的醫療處置一樣,這些手術本身有其生理上的風險,它有時也可能帶給間性人們心理上的風險。比如有一部分人,在很小的時候被成年人和醫療判斷決定手術成為某一種的性別,但這個性別卻未必是他們後來心理或經驗能發展認同的,這往往在他們日後的人生帶來不可回復的創傷。

威而鋼的現身 你的男子氣概必須被醫治

威而鋼出現的脈絡,和間性人的例子有個很相像的地方:「不夠像個真正的男人」從一種社會汙名,日漸轉變為一個可以用現代醫療有效解決的問題。。

在過去,男性在性方面表現不如自己或伴侶的期待,被稱為性無能(在英文的語境裡面被稱為impotence)。在當時,性無能一詞最主要的並不是作為一個現代醫學的概念,它更大部分的是一種帶有價值判斷的日常語言,用來描繪男人的性失敗,或更是他整個人作為男性的失敗。它並不是中性描繪某種身體的功能和狀態,而是暗示了不名譽和羞辱。這是因為性能力被認為是男子氣概的重要來源。若以西方文化作為例子來看,性能力(potent)這個字的拉丁和希臘字源指的是有力量的、丈夫、支配的等等與男子氣概相關的概念。而失去性能力,常常被社會認定就是失去了作為一個男人的基本資格了。

性表現不如預期的男人,性無能的男人,原本是一種社會汙名,一直到了近期,它才更正式的成為今日西方醫學意義裡的一種疾病。

1975年,WHO開始呼籲,性生活中的問題,對於人類的福祉和健康都有極大的影響,醫療專業人員應該要更正式的、系統性的介入這個議題。

到了1993年,美國國家衛生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 NIH)正式倡議,應該要用「勃起功能障礙」(erectile dysfunction)這個名詞取代「性無能」(impotence),正式為男性性生活問題確立了一個器官化的現代醫療領域。

而這個時間點,正是威而剛藥物研發和準備上市的年代。

用「勃起功能障礙」代換「性無能」,這個字詞代換意義重大。從對一個男生整個人的價值貶抑,聚焦到對他單一器官的科學檢視。它從一種帶羞辱意涵的日常語言,成為一種可以且必須透過醫藥科技發明來有效改變的器官功能狀態。

這個字詞代換也顯示了,男生性表現不如人意,和肥胖、同性性行為、戀物一樣,它逐漸從一種社會汙名,更加變成一種現代醫療範疇認為可以解決和研究的問題。

自此,它也和肥胖和戀物癖等現象被醫療化時的狀況一樣,一方面看似稍稍脫離了社會羞辱的範疇(你沒有不好,你只是生病,你可以治療改變),也有人很感謝這個科技讓自己可以改善關係品質和洗刷汙名。但另一方面,選擇不以醫療改變自己的人,所受到的社會汙名則持續的加深(對自己不負責的人才會放棄治療改變自己)。由於醫療科技有其風險,必須接受治療的社會期待,也就將人們推向更多的醫療風險。

把性的問題簡化為器官的問題

把性方面不如人意的表現,聚焦在器官功能的問題,這個潮流對於威而鋼──一個強調以治療器官功能為主的新藥來說,真是一個幫了大忙。

從研發威而鋼的輝瑞藥廠(Pfizer)行銷素材中,就可以看見這種傾向:它不僅把性的問題聚焦到器官功能問題,並且它同時也試著把性的問題從更早期醫學界傾向認為的心理問題,轉化為一個生理問題。

在威而鋼上市初期,輝瑞藥廠印製了文宣,其中一個重要的段落叫做「勃起功能障礙的真正原因」。「在過去,人們錯誤的以為勃起功能障礙是一種心理的問題。我們現在知道大多數時候它是一種生理的問題。」「……威而鋼能幫助那些由生理問題造成的勃起功能障礙。」

把性的不如人意導向器官功能生理問題,好讓人們以為購買了改善器官功能的藥物,就能完全解決性方面的挫折。這個轉向可能帶來許多問題。

事實上,性的表現不如自己或伴侶的預期,有各種可能的原因。除了生理健康狀況有可能造成器質性問題之外,它還包含了很多親密關係品質的原因和其他成因(包含焦慮感、溝通品質、伴侶期待等)。若將性的問題簡化為器官的功能問題,很可能遺漏了很多面向,然而這些面向對於增進性關係品質、降低性挫折感來說,是很重要。

藥廠如何擴大性失敗的定義

威而鋼藥廠的行銷素材,不只引導大家讓眼光從心理轉往威而鋼可以明確治療的生理器官,忽略了其他導致性挫折感的可能原因,它還擴大定義了,什麼樣的男性性經驗算是失敗的性,需要治療。

輝瑞藥廠為了威而鋼推出專屬的雜誌。其中的一期是關於「勃起功能障礙的迷思」。「迷思:我沒有勃起功能障礙,因為我只有偶爾發生這事兒。所以威而鋼不適合我。事實:就算只有偶爾發生,您還是有勃起功能障礙。多數患有勃起功能障礙的男性,都只有偶爾會發生。在只是偶爾發生勃起功能障礙的男性病患之中,威而鋼是最常被開立的藥物。」

過往自認性生活「正常」的男性,也被新的醫藥論述擴大召喚到「有障礙」的行列。

其他期數的威而鋼雜誌中,也可以反覆找到類似的報導。

其中一期的雜誌訪問了一個紐約知名的泌尿科醫師。「很多人以為一定要有嚴重的勃起功能障礙才需要威而鋼,但這是錯誤的。這個藥是給所有能夠勃起的男生,只要他們覺得勃起的硬度不如從前,勃起的時間不如從前,或是兩次勃起之間的時間越來越久。我現在會開藥給所有年齡的男性,不過我覺得所有五十歲以上有性生活的男生都能威而剛得到助益。」

在威而鋼藥物推廣的過程中,性無能,或是說勃起功能障礙,它的定義被越展越寬。過去很多不被認為落入這個類屬裡面的男生,就在藥廠和部分醫療專業人員的協作下,慢慢被推入「不夠像個男人」、「需要治療的男人」的類別。

在這個過程裡,越來越多的男人也就慢慢的就被病理化,被性無能了。

有些數字可能可以更清楚說明這個趨勢。

根據美國國家衛生院的數字,若用美國在1940年代男性的性無能(impotence)比例,對應到1990年代的美國人口,估算大概會有七百萬男性性無能。然而實際上,在1990年代,勃起功能障礙(erectile dysfunction)患者的數字增加到了一千多萬。若依照輝瑞藥廠對於勃起功能障礙的定義,連部分或偶爾對勃起經驗不滿意的人也算進去,則估計有三千萬名勃起功能障礙的患者。

當然,這個數字增加一部分有可能是因為,在四零年代他們被稱為性無能(impotence),而非勃起功能障礙(erectile dysfunction, ED),這可能更加含有精神狀況和男子氣概減損的污名,因而較少人現身。此外,醫療進步造成的壽命延長,也可能推升了一部分勃起功能障礙的比例。然而無論如何,有一部分顯著的增加的人數被認為是威而鋼上市後,推動了勃起功能障礙定義的各種擴張,導致有很多人「被性無能」了。

在下一集,我們會繼續討論威而鋼的故事。看看藥廠在臨床實驗、藥物上市後的使用者調查和更多的藥物行銷素材,是怎麼定義什麼是正常男人的性生活,又如何擴張異常男人的定義,好幫助銷售。

而藥廠以這樣的方式醫療化男性性生活,究竟對男人是好還是壞?女人在當中又是如何被藥廠想像的?女性主義者對威而鋼又有什麼意見?我們也會在下集一併揭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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